童道明用不搞笑的幽默,写真正为知识
童道明(林鹏摄)
采/写=褚萌萌
“我想写出来跟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小品不一样的喜剧。”说这话的是戏剧评论家、剧作家童道明。他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
在炎热的夏日,这间位于北四环外的地下室仍很凉爽。二十来平方米的空间内堆满了道具和景块,六、七位年轻人就在中间的空地排练。满头白发的童道明端正地坐在地下室一角的沙发上,但神态随和、笑意盈盈,令人感觉他至少有一米七、八——不过,当他起身后,大家才惊觉,年近耄耋的他身高只不过一米六多一点。
人们印象中的童先生,应该属于四壁皆书的研究所、属于演过契诃夫和曹禺的大舞台;然而,也正是这位童先生,创办这几个年轻人组成的海鸥剧社,编写了这部在地下室中排出来的《三滴水》。
整整60年前的年,19岁的少年童道明考入莫斯科大学,邂逅了影响他一生研究与创作的契诃夫;而60年后的今天,距离他写就第一部剧本也已经有10年了,童道明的戏剧生涯又开启了一段新的冒险——在第七届南锣鼓巷戏剧节上,他创作的第一部喜剧小品《三滴水》即将上演。
《三滴水》排练现场
一部戏:《三滴水》——“喜剧的空气”
《三滴水》其名来自于俄罗斯著名剧作家罗佐夫的《四滴水》。童道明解释道:“罗佐夫把四个情节并不相关的故事放在一起。每个故事都像一滴水,能以小见大,反映一点什么。我也写了几个小品,想把它们放在一起。”
有演员问到这几个小故事之间的内在联系,童道明想了想,回答道:“是想追求一种幽默。”
的确,对于这三部喜剧来说,“幽默”是比“搞笑”更为恰当的形容词。在这个“搞笑”当道的时代,在一众用力过猛、追求“笑果”的喜剧之外,童道明的幽默小品犹如一股清流,自成一派。延续他一贯的主题,这三部小品依然以知识分子为主要人物。初读之,其机智的笔触竟有些《围城》的影子;不过,细细品味一番后能感觉到,相比起钱钟书以妙语针砭时弊,童道明则是以趣味温暖人生。
“第一个是最容易出效果的。”童道明向演员们逐一分析三个故事中的幽默之处,“有几个点观众是一定会笑的。”这是三个小品中最“热闹”的一个。不过,其中也没有夸张的行动和令人捧腹的恶搞,而是充满了睿智的台词,需要思索才能体味到其中的风趣,比如“有幽默感的男人说的假话不是假话”、“你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续写信的幽默故事”等等。
“第二个故事有些平,就比较难出效果。”对于这个关于等待的故事,童道明则赋予了其幽默的逻辑内涵:“男人和女人在约定的四十岁之前半年见面,如果他们没有这个约定,或者说只等三十九年半,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第三个故事的背景是雾霾天。这个影响人们生存的问题本应令人犯愁,但是在童道明笔下,雾霾却引起了办公室里的一系列趣事和一段感情。“里面有一句台词,‘这雾霾神通广大,既能弄出人命来,也能搞出绯闻来’,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三滴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喜剧的空气》。童道明在题记中写道:“但愿这‘三滴水’能映照出大千世界中人生百态,但愿观众和读者能在这‘三滴水’中感受到也有文学的趣味和‘喜剧的空气’在流动。”导演谢霜楠对此有自己的理解:“我觉得这表达的是喜剧的无处不在,幽默的无处不在。而且,这种幽默是轻轻的、淡淡的,是‘喜剧的空气’,不是‘喜剧的洪水’。”
童道明作品《塞纳河少女的面模》剧照
一种戏:喜剧——“应该有另外一种喜剧文化”
此次在南锣鼓巷戏剧节的演出,是《三滴水》的首演,也是海鸥剧社的初次亮相。不过,童道明想创作喜剧,却想了很久了。
九十年代中期,童道明发现,民营小剧场演的都是好笑的戏,于是就想做个实验,看看在小剧场中是否能够演出一个笑声也没有、甚至引人流泪的戏。“其他戏剧大国都有至少一部现代悲剧,而我们却没有。这太遗憾了。”
有感于此,在契诃夫的《海鸥》问世百年之际,童道明创作了个人第一部剧本《我是海鸥》。随后,他又相继创作了《塞纳河少女的面模》《一双眼睛两条河》等戏。这些剧作都以知识分子为主角,述说他们人生的纠结与无奈,颇具悲悯情怀。
童道明的实验成功了:在这几部戏的演出中,果然一个笑声也没有,而且还有观众流泪。“我听到的唯一的笑声是在北大演出的那一场。”童道明回想起这些“高智商”的观众,笑着说,“因为戏末尾的画外音说‘你在那个世界见到马克思了么’。其实,在我们那个年代,年纪大一点的人都说‘我很快要去见马克思了’。”
不过,在七十岁才开始创作的童道明显然能够从探索新领域中获得无尽的趣味。“实验”悲剧的成功引发了他另外一个想法:他想看看,同样是在小剧场里,是不是可以演一种“不笑的喜剧”——这便是《三滴水》的创作初衷。
“我们现在的喜剧大多是笑星在逗乐。”童道明觉得这样的喜剧应该有,不过还应该有另外一种喜剧文化,“它有更多的文学趣味,不刻意追求‘笑’的效果,但其中也是有幽默的,是可以令人会心一笑的。”
他提到,俄罗斯电影改编的经典话剧《办公室的故事》就是由非常著名的话剧演员参演的,其中没有一个笑星;这部戏的中国版也是由老戏骨冯宪珍主演。“我想要让人家看到这种跟电视小品不一样的喜剧,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追求。”
童道明还提到了前几年赖声川导演的《海鸥》:“把《海鸥》排成一个喜剧,通过演员的表演不断地让观众笑,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契诃夫说的喜剧不是笑。”
罗佐夫斯基曾对契诃夫做出过这样的评价:“他的幽默感是苦闷和忧郁的一部分。”而曹禺也把“不要人们笑的”《北京人》称为喜剧。曹禺曾把《北京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喜剧性相提并论,称其中有一种“生气勃勃的青春气息”。“它有一种生命的意涵在里头,”童道明如是说,“我始终认为曹禺是很理解契诃夫的。”他还曾创作剧本《秋天的忧郁》,来致敬这两位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剧作家。
一生戏:戏剧——“悠悠然的人生态度”
《三滴水》中有句台词:“幽默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和谐,是一种悠悠然的人生态度,是一种向里使劲的内功。”这应该也是童道明本人的人生体会。
童道明用“生命的投入”来形容自己的戏剧创作。“戏剧是离诗歌很近的,我的兴趣也就在于此。”童道明回想起自己七十岁时的“创作初体验”:“我当时突然觉得,写戏跟写论文、写散文都不一样,有一种‘生命的投入’,你能够真实地感觉到。”
在创作之初,演员于是之给了童道明很大的推动力:“有一次英若诚肝硬化,大吐血是之老师去看了他,第二天就要找我谈话。”于是之说了一句令童道明非常吃惊的话:“他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北京人艺没有演过一出真正为知识分子说话的戏。’我当时非常惊讶,因为他主演过《丹心谱》。在他的观念里头,《丹心谱》也不属于这样的戏。所以我就决心要写知识分子,写了《塞纳河少女的面模》,写的我们所的所长冯至。”
不仅是《三滴水》这样的喜剧,童道明的其他剧作也都以其文学性在当今的话剧界独树一帜。出版第一个作品集时,出版社编辑想在书名中加一个“人文戏剧”的前缀。“我打电话问我的朋友们这样好不好,他们说加的好。”童道明认同这种对自己创作追求的总结,“我的戏是可以阅读的。王岩松导演曾经跟我说:‘您的《秋天的忧郁》是一部很好读、却很难演的戏,需要合适的、有文学癖好的演员来演才能体现出编导的意图。”
除了文学性强,童道明还指出自己的剧本中“是没有反面人物的”。关于这一点,童道明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小故事:“去年夏天,有一位上海戏剧学院的毕业生来北京看我,跟我说‘童老师,如果你的剧本是我们写的,老师那里是通不过的’。我对此印象深刻,后来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就是戏剧冲突不够尖锐,因为没有反面人物。”在童道明看来,这个创作上的“欠缺”与他的精神偶像契诃夫一脉相承:“契诃夫的剧本里都没有反面人物。当我自己开始写剧本之后,我才能够体会到为什么可能是这样的。契诃夫是善良的,具有悲悯情怀,写不出坏人来。所以,他是第一个不着力于写人与人之间冲突的剧作家,结果就开辟了一个新的戏剧种类。”
不过,童道明的创作虽然善良、温和,但却并不晦涩。“童老师本身是站在很高的位置,但他很想接地气、很想让年轻人理解他。”导演谢霜楠有着这样的理解,在她导演的第一个故事中有“给力”这样的网络语言,“他很喜欢有这样的尝试。”
《三滴水》的剧本中不乏这样新鲜有趣的尝试。比如,第三个故事就起源于两三年前社会热议的雾霾问题。“我突然想到,在灾难里面居然可以有一个美好的东西产生,就在那一年把这个想法写出来了。”再比如,第一个故事中提到了智能机器人:“我看到最近有些电视节目里有小机器人出来,就想到,把机器人放进去也挺有意思的。总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写戏就是可以把自己的一点想法放在里头。”与所有的创作者一样,童道明觉得,“每一个作品里都有自己的底色。”如今的这部《三滴水》,表达了童道明式的“悠悠然的幽默”,也承载了剧作家童道明“一个非常大的奢望”。“我想,是不是能在一个小戏里头,展现真正的心灵颤动。”童道明不能完全确定演出的效果如何,但也觉得大家“大概能够懂得他这样的追求”。他今年七十九岁了,他的第一部喜剧小品将要演出;不过,他还定下了未来的计划,希望有朝一日把自己创作的喜剧大戏搬上舞台。
北京十大最好白癜风的医院甲氧补骨脂素 xywy